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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中國倫理之教反思今日孝道 莫廣銓
颯颯秋風裏，重陽又一年， 昔年重陽日，隨母墟集行。 少年不知愁，常在母懷多苛求！ 叮嚀呼喚如昨夜，刻心頭。 叮嚀已難再，秋心染閒愁！ 葉玲
九月重陽香一炷、望故鄉、憶親娘(節錄)
「倫理」是指事物的倫類條理。由中國的字義而言，是人與人相處的道理或規範，即是做人的道理。西方的倫理學，是屬於研討道德問題的學問。他們認為：倫理之學是包括判斷是非、研究義務、道德原理、道德裁判與行為。這四方面的學問，可與儒家之仁、義、禮、智四德相提並論。道德原理是仁、研究義務是義、道德行為，表現於人際關係上是禮，而判斷是非是智。故可以說，西方倫理學與中國之道德觀，是異曲同工，有互通之處。
從中國儒家觀點言，倫理之教，就是《禮記》所載：「君仁臣忠，父慈子孝，兄友弟敬，夫和婦順，朋友以信。」的五倫常道。我們今日所響應的倫理之教，應包括仁、義、禮、智「四德」和五倫之常道。因兩者是息息相關的。而在倫常之道中「父慈子孝」，是拙文思想之主題。
鄭玄注《孝經》序云：「孝為百行之首。」與《孝經》所載：「子曰：『夫孝，德之本，教之所由生。』」同樣顯示出中國傳統社會，對孝道的重視。宋儒司馬光有言：「人之修德，必先始於孝，而後仁義生。先王之教，亦始於孝，而後禮樂興。」正好是對《論語․學而篇》有子所謂：「君子務本，本立而道生，孝悌也者，其為仁之本與。」的回應。
孔子所論之「仁」，其實是談情說愛。而孝為仁之本，所以孝亦是情，亦是愛。是子女對父母的一份情意，一份愛心。而子女對父母這份情愛，雖然是與生俱來，但對為人子女者，一定要從小通過教導，始可以培育出他們對父母的敬愛之心，從而啟發青少年對世人有愛心，對物類有愛心。這就是儒家所倡導的「親親、仁民、愛物」的愛心教育。中國文化比其它國族文化對孝道更加珍惜，先賢將孝道列為百行之首，更有專書《孝經》以宣揚「孝」是最重要德目之一。可見中國人對倫理之教的重視。
上文提及對父母之「孝」，是一份敬意的情，是一份關懷、顧念的愛，在中國古籍詩文中歌誦不絕。如《詩經․蓼莪篇》：「父兮生我，母兮鞠我，拊我畜我，長我育我，顧我復我，出入腹我，欲報之德，昊天罔極。」對天高海深之父母恩，刻畫至深。晉朝王裒，每讀〈蓼莪〉至「哀哀父母，生我劬勞」時，因追思其亡父而一再流淚。他的學生為免觸動老師的傷痛，而避免在老師面前誦讀這篇詩。
此外李密《陳情表》，亦是古今傳誦至情至性的孝道名篇，文中「臣無祖母，無以至今日，祖母無臣，無以終餘年。」以及「烏鳥之情，願乞終養。」此種對老祖母尊長顧念之情，感人肺腑，實在難得。
又如《論語》：
「父母在，不遠遊，遊必有方。」(里仁)
「父母之年，不可不知也，一則以喜，一則以懼。」(里仁)
「父母唯其疾之憂。」(為政)
這類平實之生活語言，在《論語》中俯拾即是。都可以見到中國傳統教育，要求青少年對父母要有一份關懷、顧念的善體親心之情。一個人連「生我劬勞」的父母都不顧，試問他對其它人的所謂愛，是真是假，頗成疑問。
究竟現在我們事親的方向如何呢？怎樣去孝順呢？讓我們檢視《大戴禮記․曾子大孝篇》所言：「大孝尊親，其次弗辱，其下能養。」試以此三個層次探討。較高層次的所謂「尊親」，所謂「弗辱」，個人覺得，在此時此地，似稍為迂闊和抽象，在要求達到之程度上，難以把握。不如落實於最起碼的層次「養」作省察，於此，我當然要固執於《論語》中孔子所示：「今之孝者，是謂能養，至於犬馬，皆能有養，不敬，何以別乎？」(為政)
的訴求。在供養父母之同時，應兼具敬意在內，這是相當重要的。
我並未見過香港有多少父母，得到子女供養的統計。更無從知道有多少子女，在供養他們的父母之時，有否對父母表示過敬意與愛心。
多年前，在香港銅鑼灣，舊豪華戲院附近有一菜館，大堂掛了一幅字畫，令我印象至深，是這樣寫的：
大包易賣，大錢難賺，鐵杵磨針，只微中取利。
攜子來多，同父來少，簷前滴水，何曾見倒流。
尤其下闕，我讀之有無限感慨！時下為人子女者，對恩重如山的父母，到底有多少人會如孟郊，在〈遊子吟〉中「誰言寸草心，報得三春暉」的回報心願呢？你見過簷前滴水會倒流嗎？「牛耕田、馬食穀，老竇賺錢仔享福。」似是天經地義，而「老竇養仔，仔養仔」的人生程式，亦司空見慣。在我們所生活的年代，大多數做父母的，面對現實社會的重重壓力下，默默承擔養兒育女的重責。他們都是本著「只問耕耘，不望收穫。」地用盡心血去為兒為女，勞苦一生。有些人不幸的，在兒女未長大之前，已鞠躬盡瘁，離開人世。亦有不少為人父母者，當他們的兒女成才成器之後，自己就成為寂寞的獨居老人，或者在護老院中過著癡呆、茫然的淒苦歲月。市面上公立的、私營的安老院、護老院到處可見，是社會關懷，愛護長者嗎？此社會現象，是可喜抑或可悲？我們所生活的世代，是否真的達到孔子所想望的「老者安之，朋友信之，少者懷之。」的溫馨境界呢？老人家們真的安於在護老院度過人生的黃昏嗎？那麼公公、婆婆他們大多數的背後，都有自己一個辛酸的故事。有老人家被親人故意遺棄在醫院、在療養院的事，早已不算是新聞了。當你在公立醫院或政府門診健康院，見到舉步維艱的老人，孤獨輪候診症時的無助情景，當你面對一幅生老病苦的人生畫面時，你會否想到，他們有無兒女呢？他們的子女在何方呢？更悲慘的事實：近年老人厭世自殺時有所聞。
簷前滴水，當然不會倒流。子女忤逆父母，固然自古有之，但於今為烈乃不爭之事實。當今世代，倫理式微，孝道沉淪，個人省察似有以下成因： (一)
社會轉型 近代中國，傳統社會之小農經濟早已沒落，或先或後轉型為工商社會，不論大陸、台灣，大多數農村都變為或趨向城鎮化了，近者以深圳、珠海及香港之新界為例，均可為見證。由於社會之轉型，引至家庭結構有所改變，以前農村社會之大家族、大家庭之聚居已少有存在，莫說奢望百子千孫，五世其昌的兒孫滿堂了，就是三代同堂亦是難再。當各房子孫不再以務農為業，而共同耕作祖田，要離鄉背井向外各自發展時，家族血緣之倫理親情，因時間、空間之分隔而逐漸疏離。唯利是圖的工商社會，與重情重義的農村社會，二者對傳統倫理之教的認同是有分別的。 (二)
教育忽略 近代教育偏重知識技能的功利引誘，而忽略人性德育的情義訓導。青少年一代對電光火石之遊戲、資訊技巧瞭如指掌，膽大藝高，後生可畏。至於甚麼是倫常之教？甚麼是禮、義、廉、恥？甚麼是溫柔敦厚？青少年對此茫然無知是可以理解的。 (三)
價值觀變 中國人經歷了近一個世紀的內憂外患，幾代人都活在離亂恐懼歲月中，人生無常，無論對生命、對價值之觀念，多少都有點扭曲了。當然，高唱「明天會更好」的大有人在，但確實有不少認為這個「明天」是遙不可及。不論男女、無分老少，抱有「只爭朝夕」享樂者為數不少。於是由自私而引起的損人利己，忘恩負義，傷天害理的悲劇，在我們生活的社會，就層出不窮地上演。當然，離棄父母，虐待父母均視作等閒之事了。 甚麼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，不敢毀傷」？他就為感情上挫折而輕生，為爭風呷醋去放火，去殺人再自殺。棄年老白髮雙親哀傷而不顧！幕幕倫常慘劇，標誌著價值觀之改變，導至孝道理念的失落。 (四)
住屋侷促，乳燕離巢 現代大地主，在港英前朝及當今特區政府高地價政策縱容下，壟斷地產資源，令地狹人稠的香港「寸土尺金」。香港大多數人之住屋都非常擠迫。雖不至如往昔般一家八口一張床，但父母子女，老少男女，擠在斗室之中，身心俱受壓迫。子女在未長大前，早有另擇自我生活空間之想。一旦稍具經濟能力，就離家租房；或擠身為「樓奴」，供樓自住，另起爐灶。到男婚女嫁，名正言順，男有室、女有家，自組小家庭了。兒女長大，一如羽翼已成之雀鳥，高飛遠走，撇下蒼顏白髮父母，留守故林。及至衰老病痛，乏人照顧時，子女有能力者，寧願花三數千元，將父母安置入老人院，算是廿四孝了，此所以私營老人院如雨後春筍般開業，實是有市場上之需求。這些「人又老，錢又無」的父母一族，面對如斯之人生晚景，不是「夫復何求」，而是「可作何求？」每至年節佳日，有兒媳子孫來探訪，已笑逐顏開，算是積福之賜了。歲月悠悠，平時日日夜夜，這些公公、婆婆如何度過呢？古人之「冬溫而夏清，昏定而晨省」的孝親情懷，在今日乳燕紛紛離巢的功利社會中，早成絕響了。老人家所感歎的是：「夕陽有啥好？無奈對黃昏。」哀哉！ (五)
天理循環 前文有述「父慈子孝」是拙文思想之主題，「父慈」、「子孝」都是愛，是雙軌的愛。我上文所及的，是側重「子孝」，未及「父慈」。以往，在情，在理，事實上父母賦與子女的愛，絕大多數均無可置疑。此所以有「天下無不是的父母」這句話。在我教學初期，非常篤信其真確性。勸勉學生亦著重「子孝」方面，但近一、二十年，生活現實令我覺得「天下無不是的父母」一語要修訂，是「天下有不是的父母。」平情而論，「不是的父母」，古代也有，但佔少數，近年就為數不少了。既然有「父不父」，自然就有「子不子」。父母之劣德敗行，對子女耳濡目染，造成惡劣影響，做父親的聲色犬馬、拋妻棄子、亂倫敗德，做母親的風花雪月、好賭任性、虐殺子女，試問為子女者，又怎會對如此之父母去孝敬呢？或眼見父母對祖父母之遺棄虐待、呼喝打罵，到子女長大後，又怎會建立起對父母孝敬之心呢？先賢文天祥嘗言：「敬父如天，敬母如地，汝之子孫，亦復如是。」天理循環，我相信有報應之說。今日為人子女，明日為人父母，我誠意忠告年輕朋友，請三復先哲斯言，蓋後之視今，亦猶今之視昔。
我們面對今日「父慈子孝」的大倒退，應如何起弊救衰呢？我以為社會朝野要針對上述孝道式微之成因，予以化解糾正，並施行以下兩項： (一)
在中、小學課程及課外活動中，對青少年推行「父慈子孝」的愛心教育，向家長、教師呼籲，在家庭教育及學校教育中，要以身作則，透過言教、身教，在「父慈子孝」的愛心教育中，言行上做個好榜樣，以為青少年所依從。 (二)
凡身為父母者或身為子女者，人人都要從本身做到「父父、子子。」換言之，是盡本份做個好父母，做個盡本份的好子女。
雖然，「天下有不是的父母」，可幸仍非主流。我深信天下絕大多數的父母，仍會全心全意，去慈愛自己的子女。我亦深切盼望，為人子女者，要以千百倍的愛心與敬意，去回報孝敬自己的父母，愛惜我們人生僅有一次的生命！珍寶只有數十寒暑的父母子女之倫理親情！此份骨肉情緣，有今生，無來世。
最後，我想引以下兩句結束本文：
孝親莫辭勞，轉眼便為人父母。
行善莫望報，回頭且看汝兒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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